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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楠:写美食专栏,我在中西味蕾间游弋 | 三明治写作者访谈No.12

2016-11-09 李依蔓 中国三明治



文 | 李依蔓


刚从巴黎搬家到墨尔本的北京姑娘陈楠,是一名环保项目咨询师,还是一名美食专栏作家。

 

从2012年开始,陈楠以美食专栏作家的身份,为《纽约时报中文网》、FT中文网以每月1-2篇的频率,撰写了几十篇美食相关的文章。选题也许是她翻书时随手看到的历史趣事,也许是在市场上发现的新鲜又奇特的食材,有时是在旅行途中遇到的当地美味和饮食风俗。作品完成,她还会亲自下厨,如法炮制文章附加的菜谱,配上自己摆盘拍摄的诱人美食图。

 


陈楠制作的西班牙海鲜烩面


乍一看,很难界定这些文章,应属于读书笔记、游记还是历史考据。她写通过观看17世纪荷兰画家画中,怎样发现当时的常见食材和日常饮食,500年前的搭配,也许在今天也新奇出彩。她写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人,比当代人拥有更敏感、更被骄纵的“甜牙”,贵族宴会上甚至会由几百个侍卫举着“糖雕”游行。她写19世纪中期的一位英国女性,如何用一本50年的“私人菜谱”,记录了一段独特的英国民族史。

 


陈楠制作的有文艺复兴风韵的泡芙


陈楠和美食之间的缘分,打小就烙下了。作为“老北京”,她的父母在“天棚、鱼缸、石榴树”典型的四合院儿里长大,陈楠习惯于“不时不食,割不正不食”和“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”的传统饮食“老理儿”,“吃”于她而言,是一件特别有仪式感,规规矩矩的重要事儿。比如一日三餐一定有条不紊地准备,年节时要按照家传菜谱,从采买到烹制,有板有眼地提前准备上各样好吃的。


陈楠的父母是他们那个年代的“老饕”。小时候,她家在天安门广场和西单中间,离北京老字号的的“八大楼”,“八大居”和“八大春”都很近。陈楠常被父母经常带着去打牙祭,在餐桌边听父母讲和美食有关的文化故事。


隆福寺的灌肠儿、小肠陈、虎坊路浴池门口的“白水羊头”、平安里小吃店里的炒肝儿和府右街的延吉冷面、都一处的烧卖,旧东安市场里的东来顺火锅,大地西餐厅的“罐焖牛肉”和“奶油杂拌儿”……记忆里的美食清单,在国外旅居多年的陈楠回忆起来,依然能拉得很长。


在她看来,美食美味是启动记忆闸门的扳机,对儿时故乡美食的怀念,是把难以名状的思乡之情,附载在有形的一餐一饭上。



货摊上五颜六色的蔬果像是要从筐里溢出来一样

 

把美食转化为文字,陈楠受到了家庭的影响。陈楠的父母热爱阅读,常在家里谈论诗歌和文学,每年生日陈楠都会收到父母亲手制作的诗配画的生日卡。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,陈楠从小喜欢阅读看书,红色封皮的全套《红楼梦》,在当时还鲜为人知的《丁丁历险记》,科幻的、历史的都杂糅读了个遍。慢慢的,她自然而然地把写作当成与世界交流的方式。

 

1994年大学时,陈楠就读于北京外国语大学的日语专业,毕业后进入一家500强日企工作。工作之余,陈楠对环境保护、城市规划和可持续发展领域产生了浓厚兴趣,在那个拨号上网的年代,她常上网自行查找环保领域的资料,甚至萌生出去国外学环境的念头。当时的环境保护还是新兴又冷僻的学科,很多朋友得知陈楠要辞职去学“环保”都表示不理解,为什么要放弃金饭碗,特意去学“扫大街”呢?

 


陈楠在欧洲各处古董市场收集来的复古餐具


2000年,陈楠在长辈的建议下,前往荷兰瓦格宁根大学攻读环境学硕士,毕业后留在荷兰工作。在那里,陈楠遇到了同为环保从业者的来自澳洲的先生,之后一家人开始了频繁的国际大搬家,但居住时间最长的,也是他们一家人最心爱的城市,是巴黎,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食品批发市场Rungis,被称为“巴黎的肚肠”。


平日里要照顾一对儿女,协助先生做一些环保项目的咨询报告,陈楠的生活总是被安排的满满当当。但生活在被誉为艺术和美食之都的巴黎,陈楠慢慢开始积累,记录下和美食、艺术、文化有关的生活。



每次烹饪前,为美丽的食材摆拍对陈楠而言也是件趣事

 

今年,陈楠的美食专栏作品集结成为新书《在中西味蕾间游弋的食谱》,先生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亲手绘制许多文章配图,作为对她美食写作的支持。


她总是回忆起刚结婚时,和先生买了辆露营车,进行了三个月的半环澳洲旅行。他们在景色宜人的露营地安营扎寨,从便携小冰箱里取出沿途买到的当地生鲜,在转身都困难的不到一平米见方的露营车厨房里,一边听着音乐,一边联手烹制出中西合璧的佳肴。面对满天群星和桌上点点烛光,食物给她带来了许多慰籍和快乐。



陈楠作品《在中西味蕾间游弋的食谱》内文截图

 

中国三明治和美食专栏作家陈楠聊了聊,关于专栏写作的事。




三明治:从什么时候开始为《纽约时报中文网》撰写美食专栏?当时是因为什么机缘?

 

陈楠:我是在2012年《纽约时报中文网》成立之初,作为第一批专栏作家,开始撰写美食专栏的。当时知名媒体人、作家覃里雯觉得我的文字风格适合国际化平台,向时任《纽约时报中文网》专栏编辑的于困困介绍了我,于是开始写专栏了。


三明治:为《纽约时报中文网》撰写美食专栏时,以怎样的频率进行写作?

 

陈楠:写专栏之初,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每月两篇。后来因为每篇文章都需要在考据和查资料上花费大量时间,所以慢慢改为每月一篇。我和困困在合作之初就达成共识,专栏的选题全由我来决定。这样的自由选题方式非常适合我,我写文章的灵感来源非常杂,而且每次都不同,比如旅行途中遇到的当地美味和饮食风俗、博物馆看到的与食物相关的展品(比如美食静物画、刻在埃及古墓上的祭祀食单、卢瓦河谷一座座城堡里的宽大厨房和令人艳羡的数目惊人的铜锅)、路过菜市场时看到的新上市的时鲜、随手翻看到的有趣的史料,让我特别有激情投入到写作的下一步,查阅相关资料,丰富话题,把看似不相关的内容织在一起。

 


陈楠作品《在中西味蕾间游弋的食谱》内文截图


三明治:是否遇到过选题、写作方面的困惑或困难?

 

陈楠:对我来说,一篇文章的开篇最不易。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在作祟-我总怕自己写得不够精彩,不抓人,因此迟迟不能下笔。所以很多时候,我会先跳过开头,一股脑地把自己想说的要点都写出来,写着写着,文章的脉络就清晰了,自己想表达的意思也自然而然地展现出来了。这个时候,再回过来写开头就容易很多。

 

三明治:为什么会选择美食主题,作为专栏写作的方向? 

 

陈楠:我一直对文学、艺术、历史和游记主题的写作感兴趣,给《纽约时报中文网》写专栏前,我写过不少短篇的文章-从未发表过,就是写着玩儿,让自己情感有个抒发的渠道。后来开始写专栏后,我尝试把自己一直感兴趣的其它话题揉在一起,比如历史,文化和艺术,让“食”这个主题更丰富立体,也更加耐看。可以说,美食这个主题是水到渠成的一个载体。

 


市场上买来的新鲜应季食材是陈楠写作的灵感来源之一

 

三明治:在偏好快速阅读的新媒体时代,人们对于美食这个主题,可能更多会关注“好吃”、“好看”的维度,会不会担心您文章中历史、文化的内容,对于普通读者而言有些“厚重”?

 

陈楠:很多人问我,怕不怕自己写的文章太“深”,吓跑读者?我觉得是低估读者的好奇心和阅读深度了。

 

大家通常认为写美食就是写写食谱和餐馆评介,其实美食的写作范围是很广的。萨瓦兰说过一句话,叫“告诉我你吃什么,我就知道你是谁”。我们盘子里的一粒米、一味调料,其实都在讲述着人类历史的过去和此刻,我们是谁、我们生活的社会和这个社会所处的环境是怎样的。因为烹饪是最具有文化特性的,我们与大自然最亲密的接触,就发生在我们采撷美食并亲手烹煮的时候。这也是我对“美食史”特别着迷的原因所在。


来自不同领域的人对“美食”会有不同的侧重点。经济史学家把食物当作可生产并交易的商品;社会学家认为饮食习惯可以区分阶级;文化史学家想知道食物是怎样滋养个体和社会,并区分出群体的不同;政治学家认为食物可以引发从属关系,因为食物分配和管理是权力的展现;环保学家眼中的食物则是生态系统链条最关键的一环,也是人类总想控制的要素。

 

对我来说,了解历史就是为了通晓未来,考据食物的历史沿革和文化特性是为了吃“懂”。我认为结合历史,文化和艺术的考据式的美食文章,一定会引发读者的兴趣,让他们因此开始找寻属于自己的“美食”故事,所以阅读起来应该不会很辛苦。



每年陈楠都要为圣诞餐桌装饰动一番心思

 

三明治:小时候有没有梦想过以后成为一名作家?

 

陈楠:我小时候从来没梦想过成为一名作家,可能是觉得这个职业太严肃了?但从小养成的记日记,和读书时随手记笔记的习惯还一直保持着。我不把写作当作一个固定的职业,我特别怕一成不变,所以能写想写的时候就多写,感觉卡壳时就停下来,一切随意就好。

 

三明治:怎么看待自己“专栏作家”的身份,会是提供主要经济来源的一份工作吗?

 

陈楠:就我个人的情况而言,“专栏作家”肯定不是为我提供经济来源的工作。有很多专栏作家把自己的写作变成一种事业去经营,内容可以转化为生产力,文字可以成为量身定做的商品,这样应该是可以保证收入的吧。但这样一来,写作的自由和有感而发的那种愉悦感就没有了。对我来说,“自由”和“随心”特别重要,所以不论是“专栏作家”这个称呼,还是微乎其微的稿费收入,都不是我写作的真正原因。

 

真正带给我动力的,就是可以通过专栏这个平台传递知识,并与真正感兴趣的读者们交流。我们生活的这个e时代,当知识的汲取越来越“二手化”,当文化的传承渐有“碎片化”的趋势,我就更加希望能通过专栏和写作,呼吁大家自己思索、阅读。这是我真正的动力。目前“专栏作家”的身份没有影响到我生活的基本频率,我同时还在做好几件事,比如现在还在完成一份咨询报告,搭建自己的微信公众平台“寻食录”,以及做自己新书的推广和宣传。

 


陈楠制作的白巧克力紫苏冰淇凌,在家就可以尝到北欧的味道

 

三明治:撰写美食专栏,在阅读上会更偏重于美食方面吗?

 

陈楠:我看的书很杂,喜欢文化、艺术史和历史类图书,如果这些书中有与美食相关的内容当然更好。我经常把不同主题(甚至是不同语言)的几本书放在一起读,比如这几天我就在重读《卡拉瓦乔传》、《英国的黄金时代》和《澳洲本土食物历史》这几本书。我不会为写作集中阅读,但有时会根据写作主题,在记忆不是特别清晰的情况下查找资料。

 

一天不看书,我都觉得心有愧疚。现在社交网络飞速发展,大家忙于在各种社交平台转换,获取即时信息。这虽然有利于信息的快速传播,但在我看来,“轻泛”式阅读造成了知识积累的碎片化。当我发现自己的阅读量大幅减少后,开始反省,现在尽可能不在网络上花费过多时间,节省下来的时间用于看书。


在巴黎时,我几乎每周都会从二手书店里淘到几本好书。搬到墨尔本这一个多月,我也发现了特别棒的书店,也开始大批量买书,所以我更要加快阅读的速度,争取能把自己收集的书都看上一遍,但家里书太多了,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我看书时一定随手记笔记,把阅读时感兴趣的话题记下来,有时间的时候再追踪做延展阅读。

 


陈楠


三明治:是否有喜爱的美食作家,或其他专栏作家?写作风格是否有受到他们其中一位的影响?

 

陈楠:喜欢的作家有很多,比如英国艺评家Andrew Graham-Dixon, 他写艺术史出神入化,一幅画在他笔下可以成为一部史诗,画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个细节,都在他的考据下成为画魂的一部分,他深厚的美学功底和跨学科的知识积累最让我佩服。还有写《食经》的陈梦因先生,他兢兢业业写了几十年美食专栏,深入到一家家食肆向厨师讨教窍门和绝技,然后用平实易懂的文字教授给读者。他的食谱就连最不善厨艺的人都能看得懂,并会鼓起勇气,挽袖尝试。还有一位是英国文学评论家、诗人威廉·海兹利,他的文字精炼、清晰,每一句话里都有知识点,看起来相当过瘾。

 

三明治:很多写作者经常会面临来自Deadline的压力,作为专栏作家,Deadline是否会让你更有效率?

 

陈楠:我不喜欢被deadline追赶的感觉,所以尽量会提前完成。有状态特别好的时候,会提前写出一两篇留着备用。当然压力还是有的,总怕即将写出来的作品不够完美,所以总在改。有时一天也写不出几行字,如果遇到这种情况,我有两个对策。一个就是不硬来,deadline快到又写不出来,索性出门散步,上博物馆看画、沿塞纳河散步、逛古董市场或是二手书店,当大脑完全放松,就进入了写作的最佳状态。对策二是不管写出来的句子是否通顺,每天坚持写一些,全部写好后一起修改。这是我以前写论文时一直坚持的好办法,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写出来,然后再统一处理。

 


果蔬市场 


三明治:有哪些特别的写作习惯? 

 

陈楠:因为家里有小朋友,所以白天不会有大段时间用来写作。我喜欢晚饭后,等孩子睡下,和我先生面对面分坐书桌两边一起工作。我们通常会从晚上8点半左右开始工作,保证两小时高效率的写作,然后一起看BBC的纪录片或是新剧集放松大脑再入睡;然后,早上6点左右起床,在孩子们还睡着的时候,正好用来阅读。人到中年,各种家务工作琐事缠身,不可能会有整段的时间用来写作,所以尽量利用好早晚这两段时间,是非常重要的。

 

三明治:除了目前在撰写的美食专栏,未来是否有其他的写作兴趣和写作计划?

 

陈楠:有一个仍在雏形中的写作计划。因为会在澳洲居住一段时间,所以想以澳洲多元文化为大背景,写一部澳洲祖父母的口述美食史。这一代人年轻人的父母亲经历过战争、迁移和安居,澳洲或是他们的出生地,或是他们的第二故乡。所以他们既继承了父母的饮食文化,也是澳洲多元饮食风格的缔造者和传承者。与欧洲其他国家相比,澳洲很年轻,澳洲的精神是否可以在一家家的餐桌上体现,我想通过面对面的访谈探索,拿到写作的第一手资料,算一个新尝试吧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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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楠推荐阅读的三本书籍








柯马克·麦卡锡的《末日危途》。这本书是我先生念博士时,导师推荐给我们俩的-“按照麦卡锡的修辞和语法去修改你们的论文吧!”导师布置的任务不能违抗,所以我们俩人手一本,一晚未睡,一口气看完。故事情节本身抓人之外,作者深厚的写作功底在一个个简短有力的句子上尽显。



玛格丽特·克莱文的《听见猫头鹰呼唤我的名字》。这本书带给我的震撼无法用语言描述;在不可逃避的死亡面前,对生命意义的认识就更显得珍贵。在英属哥伦比亚土著文化里,当猫头鹰呼唤某个人的名字时,就意味着他(她)的去日不远了。

 


卡劳迪亚·罗登的《犹太食谱》。我一直非常喜欢罗登写的美食文化著作。她是一位见多识广,学识渊博的美食家。在一次美食论坛上,我得以和她交谈,真的是受益匪浅。她说话语调很轻,但谈到自己喜欢的话题,眼睛里会闪烁出快乐的光芒。她的犹太人身份让这本《犹太食谱》更具有可读和可信性,我喜欢食谱间穿插的犹太食制和饮食风俗的小故事。通过一本书,了解一种文化,就像是补上了历史拼图上至关重要的那一块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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